白日流星

此处萦牵

森太。

十八岁的太宰治喜欢上了频繁地自杀。

他从朦胧的意识中挣扎出来,身体却沉重地像是要将他拽入深层地狱,他张开干涩的眼睛微微眯起,尽量让闯入他视线的光亮减到最少。视线里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白色,一切都像是多了一层影子一样在轻轻颤抖。

太宰闭上眼睛让自己发出抗议的眼睛休息一下,此时他才感觉到喉咙深处强烈的不适感。趁着这休息的片刻他让已经停止运行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让依旧处于混沌的神思渐渐回归。

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啊好像是自己在办公室吃掉了一整瓶的安眠药。然后?然后他记得朦胧的睡意被痛苦击碎,他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立刻用抽屉里的枪让自己走的顺畅一点,然而身体却抗拒配合他的大脑。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个器官都仿佛因为药效而绞紧。太宰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像是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地流逝。他深陷一片黑暗之中,无法动作,无法言说。

——却也无法死去。

他再度睁开眼睛,重影渐消,于是他侧过头去看周围,是医院的单人套房。他又移了移视线,看见输液管之上的营养液已经差不多都输完了。看样子美丽的护士小姐一会儿就会过来了。果不其然,没隔几分钟护士小姐便推门走了进来,兢兢业业地为他取下手上的针头。

“……已经不需要再输液了么?”

太宰尝试着开口,起初只有干涩的气音,他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不过就算如此也无法遮掩他本来那令人着迷的声线,或许一时的低沉更容易冠之以忧郁的名号从而获得女孩子的芳心也不一定呢。

然而如往常不同的是护士小姐轻轻点了点头侧着身子整理那些根本无需整理的器具稍有些紧张地朝他恭恭敬敬开口。

“是的,太宰大人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近期不要吃什么刺激的食物就好了。”

语毕那小姐飞快地转过身低垂着头向外走去,步伐之中甚至带了点说不出的慌乱。

太宰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臂不着边际地想,今天这位小姐没有涂那惹眼的口红,连称谓都变成了枯燥平板的“大人”,明明前几次还在试图把唇印吻到他的脖颈上。

他在寻找呀,寻找那个牵着自己生命线的人。却又在寻找的间隙借用世俗来为自己排遣无聊。

人都是渴望美好的,谁不想要美好的未来,美好的恋情,美好的人生。可偏偏这些字眼落在黑手党就成了小说里吸引目光的无聊桥段。比起所谓美好,也许藏在西装内的手枪会更让人感到安全。不过起码——都是想要活着的。

而太宰是个异类,无论是将他置身普通人之中还是置身黑手党,他都是独特的存在。他游走在生死的边际,漫不经心地,一边建立起骇人听闻的功业,一边想要把自己什么时候也搭进去算了。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向死。也许是老首领“病逝”那一晚,他站在一边看着温热的血溅了森一身,只感觉到森的视线和冬日的湖水一样冰冷。他开始想要入水啦。也许是更早,更早,在尚未遇见那人流离落魄惶惶不可终日之时。

死是解脱啊。

可他终究没有死成,没能得到救赎。可能潜意识里他还惦记着森给他布置的课业,或者是森和爱丽丝去甜品店时给自己带回来的勃朗峰蛋糕。真是可笑呀。

然而他得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救赎。某一次自杀未遂以后他能够看到某个人对他的感情了,说其为爱也可以。

有些时候,尤其是在他濒死的时候,总会有一条红线缠绕在他的手上,线的那一头延伸向远方的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太宰无处可知。临近的东方古国有姻缘线一说,太宰也乐得这么想,他倒是很好奇,线的另一头是谁。

于是自那开始,他自杀时的所见便开始变了,无论是上吊,入水,割腕还是其他的方式,一旦他濒临死亡半只脚踏入地狱,那条红线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晃动着绕上他的手指,手腕,甚至脖颈,太宰总有一种反会被拖累致死的感觉。他总是微阖着眸子看着视线内纷乱错杂的细线,虚弱地笑着。

就像是这一次吃了安眠药以后,他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只能难受地皱起眉。别动啦别动啦,让我走吧——

可总会有人适时地打扰他的美梦将他从地狱拉扯回来。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看不到那条线了。

当然也不尽是濒死时候,偶尔有几次是在深夜,他在不经意间瞥见那条红线,它只是安安静静地绕在他的手指上,线的那一头依旧延伸向远方。

太宰为了弄清这条线那一头是谁,尝试着在各种人面前自杀,中原,芥川,织田……结果都以失败告终,那条红线依旧往他不知道的方向延伸出去。那后面究竟躲着谁呢。除了搭档,除了部下,除了友人,在他屈指可数的熟人里面,还有谁。

还有谁。

也许还有一个森鸥外。

想至此他只是自嘲地耸耸肩。他自问森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怎么样一个角色。大概是监护人,却鲜少给过他类似于家庭的呵护。也许他还是他的老师,可森又哪有什么循循善诱为人师表。最后徒留一个上司,但是这一冰冰凉凉的词语又让他感到不甘心。想了半晌,终究得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太宰抬起手,那上面的红线不知所踪,他时常疑惑这条线除了自己濒死以外出现的契机究竟是什么,可这么久以来却和这条线背后的人一样捉摸不清。

他一直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看着这件事,他自诩为滥情之人,种种作为却又为他冠上无情的头衔。他想,就算知道了线的那一头是谁,又能怎么样。

病房的门被人拉开了,太宰侧过脸刚好对上森的视线。他突然有那么一点儿觉得,这个人怕是在这里等了一会了吧,那么刚刚那个小姐走得那么匆忙也并非难以理解。

“感觉怎么样了?这样大量地服用安眠药……所幸这次发现的早。”

森似乎也没有要责怪太宰的意思,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他笑了笑客套了两句话便坐到病床边拿起病历看了起来,那张纸薄得很,三言两语,几个冰凉的专业术语便把本应该别在胸口的黑色花朵摘了下来。森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纸面将它放了回去,自十六岁提名干部以来,他收到了多少张这样的病历单连他都要记不清了。

太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喉才抬头去看森,那人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大抵是刚刚从繁忙的公务中脱身。不过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可不信森会好心到只是来看看他。

“真是可惜,我以为这次终于可以死掉啦。”

这倒是真话,太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如果那线这时候能出现该多好呀。可他转念又觉得无所谓了,这条线另一端的人他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不如就此耽于尘世。

“森先生,我一定是被诅咒了。”

他是这么说的。而森只是淡然地笑笑似乎没有将之放在心上,甚至带了点恶意地顺着自己部下的话笑吟吟地接下了所谓的诅咒。

“太宰君可是我未来的继承人,必定会长命百岁吧。”

意料之内得到了太宰一声“嘁”。若不是一些较为危险的药物被眼前这位有着港口黑手党最高意志的首领明令禁止用于自杀,他可真想直接给自己来一针氰化物,百病全消。

“我对您的位置没有兴趣,倒不如说我还等着您安葬我,我会有一场盛大的葬礼么。”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后半生,不或许只是在去往梦寐以求的黄泉之国之前,被囚上这样一个高位。他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末了慵懒地看着森开口问到,却是丝毫没有想要得到回答,立刻自顾自地接着开口。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医院呢。”

“虽然很想让太宰君多休息几天,不过很可惜我是给太宰君带了任务来的。”

森露出稍带歉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这个人没有这么好心——

“武器库被人袭击了,保管的军火武器被盗走了一部分,文件已经送到你办公室了,不过现场还需要太宰君亲自跑一趟。我手头有其他的工作,这件事只能交由太宰君了,毕竟——是你擅长的领域。”

简明扼要,从任务到安排到理由,清清楚楚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布置完任务以后森站起身没有要多留的意思。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朝他招了招手算作是告别。

“…早点解决早点回来吧,爱丽丝吵着要和你去甜品店。”

他侧过头望向太宰,唇边是浅浅的笑意,只是似乎那双眼眸里还藏了点暧昧不清的感情。太宰知道森其实是在骗他,爱丽丝可是对他厌恶至极的,更别说和他一起去甜品店了。

这个谎太过拙劣,潜意识里他知道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了,可是太宰不想深究那后面的意思。太远了,太远了。

房门被人拉上以后他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将手附在眼睛上,刚刚醒来就是这么麻烦的任务啊。等隔了几秒再度睁开眼时,红线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太宰猛地坐起身,那线延伸向森离开的方向。

好远好远。

二十岁的太宰治还在为找不到适合入水的地方而烦恼。

今年横滨的冬天少有的冷,太宰裹了裹身上的冬衣将手插进口袋里,任由冷风把挂在他手腕上的塑料袋 吹得哗啦哗啦响。他站在超市门口抬头远眺,港口黑手党五座大楼硬生生闯入他的视线,就和他的部下芥川龙之介燃起的狼烟一样——无法回避。

他稍微绕了点远路想要出去走走,顺便勘察勘察有没有适合在冬天自杀的地方。

距他离开港口黑手党已经有两年了,他终究没有回去和爱丽丝一起去甜品店,大概随着Mimic事件的结束 ,同任务报告书一起摆在森的办公桌上的还有一纸太宰治的失踪报告单。他大抵可以想象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绝无半点儿惊讶,装模作样地派人出来找他做足了表面功夫之后才提起笔,轻而易举地将“ 失踪”二字换成了“叛逃”。于是他就成了罪人。

太宰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变为一团白雾,继续沿着熟悉的路往前走。昨天横滨落了雪,今日路边还积了点尚未融化的积雪,真是好冷啊。

离开港黑以后的日子究竟该说是普通还是无趣呢,可前者往往与他无缘,后者则是不论身处何地他都有的感觉。只是少了那么一些人,少了那么一些事。生活不再匆匆忙忙往各种应酬地点和会议室跑。偶尔他也会想起临走时给中原车上安的炸弹,偶尔被森当作封口费的爱丽丝的零食,还有啊,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害死了自己的友人把他一并也赶走了的森。

试问,他恨森么。

当然恨啊,即使他知道那是作为首领的最优解他也无法原谅,可就是做不到一刀两断干干净净地将那个人从自己现在的生活中剔除。

而那条红线依旧固执地系在他的手上,在他偶尔自杀或是夜深了的时候出现。若这条线的那一头真的是森的话,是不是代表着那人一直以来的后悔或是歉意,可他知道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不然也不会自他在港黑开始一系就是三四年。每每想到这里他便不再继续往下想了,干脆身体往后一仰任由自己坠入水中,他伸出手去够粼粼水面,却看见缠绕在他手指上的红线在水中飞舞起来。不久他就会被人救回来,像是这条线搬来的救兵。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想过多地深究,他用和年轻小姐的缠绵悱恻来淡化这件事情的存在,用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来遗忘森将他拥入怀中时嗅到的烟草味。

太宰少有地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系在自己手指上的红线,他顿了顿步子转过身朝着线的方向走去。这一带虽然不是黑手党的地盘但他熟悉的很,他记得自己最初被森捡回去的时候就是在这条路上。那时候是春天,路边的樱花树开得很盛很盛。

他在记忆中的那颗樱花树下停下脚步,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或许过一会就会从这里经过。他抬头去看那樱花树,自然看不到花朵,不过只是些光秃秃的枝丫。他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到他身边,他依旧没有回头,他在想应该用怎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个人,他们不适合久别重逢这样的词语。

最后太宰在森像几年前一样喊他“太宰君”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故意装作有点吃惊的样子,熟练地捻起一个随意的笑容。两年未见 ,森似乎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太宰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长高了。

“好久不见了呀,森先生,您是出来散步的么?”

“太宰君才是出来散步的吧。”

他们像是故友一样寒暄着,却淡漠得像是陌生人,太宰低着头看手上的那条红线,另一头安安分分地绑在森的手指上,于是他又抬起头看森的表情,目光在那张脸上描摹一遍以后只得到熟悉的,标准的微笑 。这实在是太过嘲讽了。

森少有地没有继续讲下去,他似乎是想要讲的,只是轻轻张开唇以后便再度合上了。这样的沉默着实有些尴尬,太宰率先败下阵来。

“我就要找到新工作了,多亏了老师您的栽培。”

他带了点恶意的,甚至带了点孩子气地故意加重了那个他几乎不曾喊出口的称呼。他们之间隔得太远了,并非是一条红线就可以相互连接在一起的。他盯着森的那双眼眸笑,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在森的脸上看到一些其他的表情。可令他失望了,森面上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看不出喜看不出忧,森对上他的视线然后又先一步移开望向路边的樱花树。

太宰自知自己看不破森的面具,可他还是暗暗在心底猜测森这时候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是在想念好多年前在这棵树下坐着的落魄的小男孩,还是在怀念曾经自己与他暧昧的关系,又或者是那谁都明白再无需多言的愧疚和解释。甚至说不定是将自己的得意学生拱手送给了武装侦探社的不甘。

也许都有吧,否则太宰就不会看见森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那条红线微微颤抖着。

“那要恭喜太宰君了。”

太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许语言不适合他们,毕竟谁都是骗子,骗子最会的往往就是用语言蒙蔽他人, 或许——有时候不小心也把自己蒙骗了。他朝森招了招手抬步往回走,最后不知道像是在告诉谁一样兀自开口了。

“这里的樱花开得不好,赏樱的话还是去京都吧。”

他没再回头,也不知道森目送着他走了多远。


二十四岁的太宰治依旧在寻找自杀的方法。

沿着落满樱花的河道往前走,过了桥转个弯便是他熟悉的地方,他自嘲地想着明明是自己告诉森这里的樱花开得不好,到头来自己却还是到了这里。

近几年来,手上那条红线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甚至连颜色都变得越来越淡了。他应该高兴的,那个人必定开始放下了这不可能的感情,他终于自由了。

然而自由过后他却感觉空落落的,像是丢掉了珍宝,像是要等一个再也不会来的人。一语成谶,那或许真的成了诅咒。他在武装侦探社尝试新的自杀方法,寻找可爱漂亮的小姐殉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手上的那条红线还没有完全消失,依旧会在他濒死的时候出现来拯救他,直至在一次吃了毒蘑菇以后,他没有看见那条红线再出现了。

路边的樱花树开得很盛,就像最初遇见森的时候那样,可惜的是那个冬天太冷了,把那棵樱花树冻死了。春天的时候那枯死的树便被人移走换了一棵。

他坐在河边的的栏杆上看着自己的左手,他抬起手将之放在自己的眼前,透过指缝去看盛开的樱花,去看湛蓝的天空,独独没有看到那条红线。

他看了一会儿让自己放松下来轻轻往后一仰,任由身体在重力下坠入河中。溅起的水花将落在河面上的花瓣推出好远一段距离。河水聚拢而来将太宰的身体包裹住。

春天的河水还是有点凉的。太宰这么想着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的手指勾到了水面的花瓣并将其一起带着往下沉。他透过花瓣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粼粼水面。

可并没有那条红线。

窒息感夺去了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太宰在愈发昏暗的视线里看到了从指缝间往水面飘去的那片花瓣。

身体好沉好沉。

他终于合上了眸子,想着,赏樱的话还是去京都吧。

END.




今天整理文档想起来的。
这篇文是想送给我曾经最喜欢的那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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